心是孤独的猎手——关于普洱茶的若干对话

上一次，由马来西亚著名茶人许玉莲女士带来的一缕茶香还留连在唇齿之间。关于普洱茶的记述，以女性视角记述普洱的哲思，即淡远，且甘甜。

本期，笔者将以许女士的篇名，同样打量普洱，打量身边的人与事，希望这相隔两岸的茶话，能将读者带回一个当下的茶思。

自从结了茶缘，就仿佛回去了小孩子的时候。单纯，敏感，好奇。

时间久了，仿佛在生命里另有一个王国。每每被生活磨的累了，倦了，委屈了，就翻出陶制的小茶炉来，暖暖地煮一壶普洱，滚烫的入口。当那熟悉淳厚的滋味散入四肢百骸，一颗疲惫的心像是被熨贴过似的。这茶，就像是小说《飘》中常常被郝思嘉握在手里的那一把塔拉的红泥土感动，那是能带给人力量，带给人慰藉的。

我出生在边疆小城乌鲁木齐。新疆是不产茶的，家乡只有一种茶，由遥远的湖北运来老实耐喝的茯砖茶。在新疆，无论贫富，几乎家家都有一只煮茶的大铜壶或大铁壶，家家都有一只花花的铁茶罐。凡买来的大茶砖，就用刀斫成小块，放进这茶罐中。那茶罐可不是专门的，它原本可能是装月饼，装饼干、装麦乳精的桶。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铁桶的模样又总是相似的，就连桶身磕的小坑和掉落的漆痕都如出一折。你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维吾尔老大娘用糙如树皮的手自褪色的茶罐中抓出大大一把粗枝大叶投入铜锅中，用勺搅着，扬起着浓红的茶汤。十二木卡姆的乐声从破旧的音匣中传出，家家升起炊烟，飘出砖茶浓酽的香气……

长大后一个人漂在北京，喝到了大名鼎鼎的普洱茶。普洱茶的味道虽然不似茯砖那般简单朴落，却别有深沉浑厚的内涵，并且，那茶砖和茶饼冲泡出酽红的茶汤，也是香浓的，滑厚的，像童年时那一茶缸砖茶似的，还真是亲切呢。极好的普洱是买不起的，只是偏爱九十年代销法沱，八十年代的梅花饼，再有七、八十年代的甲级沱。那时普洱茶价还算公道，这样的茶工薪族消费得起，平日喝来暖心暖胃的，很是体贴。

同庆号、宋聘号、文革砖也在朋友茶馆沾光喝过，老茶，加之灵秀可人的茶艺师，唯只惊艳。最幸运的一次，是遇到从云南来的普洱茶王。说是茶王，却见一个普普通通的云南汉子大喇喇坐在沙发上，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衬衫，一条单裤，并且裤管高高的挽起在膝盖，手里执着粗大的竹水烟，咕噜噜的抽着。听我们聊到什么茶，便遣人从房间里拿出什么茶：30年代鸿泰昌、86班禅紧茶、金瓜贡茶、金鸡沱、早期黄印……轻描淡写地：喜欢送你好了。说着随便找了个纸袋将这些茶装起了送我。捧着这一袋茶走出来，半天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直掐自己。足足喝了两年，又拿来送朋友，直到前不久才享用完。真是觉得这辈子值了！

喝茶也不光是幸福的时光，凄凉的时候也尽有。一次染了流感，发烧打摆子，病的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天两夜，家里呼汤没汤思药无药，第三日勉强挣扎起来，从茶柜里翻出80年代的白针金莲，用烤壶烤了浓浓的煎了一壶当药般饮下去，顿时浑身沁汗，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来，喉头清凉而五脏皆暖。虽是病时，也能感觉到白针金莲那独特的荷香，清冽的茶气。三、四壶热茶下肚，额上亮亮的出了一层汗，竟然饿了--煮了一大碗鸡蛋面条，呼拉拉吃完，病也去了七八。那一泡茶，竟是救命茶呢。

长大后一个人漂在北京，喝到了大名鼎鼎的普洱茶。普洱茶的味道虽然不似茯砖那般简单朴落，却别有深沉浑厚的内涵，并且，那茶砖和茶饼冲泡出酽红的茶汤，也是香浓的，滑厚的，像童年时那一茶缸砖茶似的，还真是亲切呢。极好的普洱是买不起的，只是偏爱九十年代销法沱，八十年代的梅花饼，再有七、八十年代的甲级沱。那时普洱茶价还算公道，这样的茶工薪族消费得起，平日喝来暖心暖胃的，很是体贴。

同庆号、宋聘号、文革砖也在朋友茶馆沾光喝过，老茶，加之灵秀可人的茶艺师，唯只惊艳。最幸运的一次，是遇到从云南来的普洱茶王。说是茶王，却见一个普普通通的云南汉子大喇喇坐在沙发上，大冬天的，只穿一件衬衫，一条单裤，并且裤管高高的挽起在膝盖，手里执着粗大的竹水烟，咕噜噜的抽着。听我们聊到什么茶，便遣人从房间里拿出什么茶：30年代鸿泰昌、86班禅紧茶、金瓜贡茶、金鸡沱、早期黄印……轻描淡写地：喜欢送你好了。说着随便找了个纸袋将这些茶装起了送我。捧着这一袋茶走出来，半天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直掐自己。足足喝了两年，又拿来送朋友，直到前不久才享用完。真是觉得这辈子值了！

喝茶也不光是幸福的时光，凄凉的时候也尽有。一次染了流感，发烧打摆子，病的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两天两夜，家里呼汤没汤思药无药，第三日勉强挣扎起来，从茶柜里翻出80年代的白针金莲，用烤壶烤了浓浓的煎了一壶当药般饮下去，顿时浑身沁汗，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来，喉头清凉而五脏皆暖。虽是病时，也能感觉到白针金莲那独特的荷香，清冽的茶气。三、四壶热茶下肚，额上亮亮的出了一层汗，竟然饿了--煮了一大碗鸡蛋面条，呼拉拉吃完，病也去了七八。那一泡茶，竟是救命茶呢。

喜、悲、忧、惧……人生之路总伴着坎坷，或风雨。许多朋友结识了，又离开了，相知了，又淡然了。唯有茶，唯有那一杯清香温润的茶，可时时握在手中，无论多晚，多冷，只要握一杯在手，心里仿佛就笃定了，宁静了。年节时，常常收到朋友寄来的茶，去外地看朋友，包里也总是满满的塞着茶。友情是茶，茶是友情。无论我们相隔多远，茶总使我们心灵相系，无论世事多么浮躁功利，茶总将我们带回一个清净无染的当下。

魂断茶国，君子之交淡如茶。

其实简单如饮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一直喜欢一条广告语：即使只看背影，看得到你真正的人生阅历。你经历过多少，你对茶认识多少，你对自己认识多少，这一泡普洱就还你多少。

爱情。如若不曾经历爱情，你不会得到成长，如果那爱情从不曾发生，那么你的幻想将始终滋养着你的灵魂。身在其中，你或可接收，惊愕，可以迷迷糊糊地跟随不知是什么的脚步昏聩地走，穿越荆棘，无法绕过，对自己无可奈何--直到她出现--爱情。真正的爱情。对真理的渴望；对被理解、被了解、被懂得那如饥似渴的渴望；对倾诉与交流的无限渴望；对要找到同类的歇斯底里的渴望--都是爱情。而有一天，当你放下对一个人重瞳般的牵挂，不再想要占有，不再以献祭似的牺牲奉上自己的全付心灵，不强迫，不焦虑。

那时，只是那一刹那间，一种来自对方的，来自对方独有的温情忽然在心中绽开，于是你们甚至血脉相通了，于是你忽然懂得了自己和这个世界，也懂得了这世界上所有的伤。于是你忍心不再造成新的伤，一种近似老去的平静汩汩的从目光中流淌出来，缓慢，清凉。不是慈悲，而是心中不忍。不忍心。

你怎样才能泡好一杯茶呢？无争。心里放下了对这泡茶的执著，就像放下你在爱情中的嫉妒、期待；你怎样才能品尝到一泡茶的真味呢？懂得。懂得这泡茶的产区、采摘、摊晾、揉捻、成形，懂得这茶的来之不易，懂得曾经收藏这茶茶人的珍惜之心，懂得冲泡这茶茶人的理解之心--就像懂得爱情里的自由与空间，关怀与承担。你先要把心打开，先要放下自以为是，放下得失，你要先爱人、爱茶，别人才会爱你，和你的茶。生命是平等的，美也是。"至道无难，唯嫌捡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是茶道，也是相处之道，当一泡茶，你知道她的味道，她的唛号，但又忘掉她的味道，她的所有，你就真正拥有她了。世界，是你的假象。但你毕竟拥有了整个世界。不用希求任何一点微弱的力量，不用深深的，仇恨的力量。你"已经"在你的世界中之了，你与你的世界互为客观，互为因果。至于爱情本身，爱情也在老去。由一只飞鸟变成一粒化石，由一颗松油变为一粒蜜蜡，由锦山秀水变为大漠荒沙。伤感、妒嫉、甜蜜、幸福，全在其中。自此之后，你不再用眼，不再用脑，而是用心去看世界。真正用心。沙漠并非因为荒凉而死寂，没有到过沙漠的人，不知沙漠的生命力。近似苍凉，近似永恒。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懵盲的世界。如同闪电。

当新月当空，深山冷寂。泉隙间冷掉的普洱茶温凉若玉。一种近似悲壮，近似爱情的情怀从心中缓缓升起。心是孤独的猎手，此时只可独饮。

老普洱有一种好，这种"好"目睹着行人、街道、店铺和岁月一样的转瞬即逝，并且随岁月一同老去。而老普洱的"老"穿越了时间。她的光环，是追寻那早已经失去，其实仍在那里，随时准备再生的时间。

时间，有时它使我们恐惧的是，时间它从未存在过。你不能指出哪一刻为时间，时间的真意只在于一个瞬间吞没上一个时间。空间也是，你无法指出你在任何一个空间里的真实所在，也无法指出任何一个范围可被称做空间。所以你从未拥有过时间和空间。

但你拥有回忆。

当你啜饮八十年代的梅花饼，梅花的香气便在你的记忆里苏醒。关于八十的整块回忆被发动：放在窗下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面值半斤的全国粮票；盛着铝饭盒的红绿相间的网兜儿；黑白电视上亮晶晶的旋钮；满大院晾晒着的铺天盖地的辣椒和茄子……于是那热闹而亲切的场景在这一种滋味中苏醒过来，纷至沓来，那些你以为早已遗忘的场景又重新属于你，于是你的心又重回童年的柔软了。空间也是。当梅花饼独有的香气在空间里弥漫，《红楼梦》里妙玉在梅花上收的雪水那清甜的味道突然在舌尖绽开；宝玉去栊翠庵乞梅的鲜艳突然在明暗的色调中绽开；林逋那"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旧绢国画卷本突然在眼前展开……于是空间被打破了，你自由来往于古今，来往于虚幻于真实之间。而不可捉摸的"自我"的印迹，恰也在这些时间与空间里。

真正好的老普洱，无论多老，冲泡开来，叶底仍是鲜嫩的，柔韧的，油亮的，覆有一层革质光。无论多老，茶气仍在的，仿佛把青春封存在其中，仿佛把生命力封存在其中，仿佛把当时的山水封存在其中。而几年后，几十年后的今天，生长这一泡普洱茶的茶树还在原来的地方生长着，新的枝叶与旧的根脉生长着，苞芽孕育着。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在同一个时空共在。只这一泡茶的时光，仿佛我们征服了永恒，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似乎都存在着的某种永恒油然而生……

老普洱的光环，那是正在消逝的和已经消逝的光阴中，你我或悲或喜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