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茶忆·茶梦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中国的青山绿水间四处茗茶飘香，梦见"清、敬、和、美"的茶文化理念进一步得到弘扬，梦见生态文明理念融入了茶业发展全过程……

自古以来，品茶是雅人之事，因为不但要有钱有闲，还需要有敏锐的味蕾，丰富的实践经验。但茶叶本身是一种具有正能量的饮品，并不趋炎附势，所以雅人可以跟名茶结缘，俗人也可以跟粗茶结缘。

我此生跟茶结缘，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那时我十岁，随家人在湖南长沙南郊的唐家巷子种菜。家中缺劳力，刚上小学五年级的我每天早上必须先帮家里卖完菜，然后才能去上课；扁担箩筐先寄放在学校里，放学时再挑回家。我在小学毕业前的唯一优点是爱劳动，学习成绩当然一塌糊涂。

长沙菜农有一个习惯，就是卖完菜先坐茶馆。我去的茶馆在长沙南郊福寿桥一带，摆的是八仙桌，坐的是木条凳，跟成都茶馆的竹椅不同。菜农喝的是清一色粗茶，但仍感到热气腾腾，芳香扑鼻。为了果腹，茶馆还卖包子。包子有糖包、肉包和盐菜包三种。菜农卖完苦力，食欲大增，常把糖包、肉包的底部对底部，用手猛一击掌，包子便合二为一，而后大口地嚼了起来，那种吃相相当"威武"。就这样，茶馆既是菜农的食堂，也是他们的休憩和社交场所。周日无课，我有时也跟着其他菜农去喝茶。

在中学和大学阶段，我没有喝茶的记忆，因为是穷学生，靠助学金资助上学，当然没有消费茶叶的经济条件。工作之后，家庭负担重，偶尔喝茶，多半是买茶叶末，取其价廉味酽，能够提神醒脑。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些嗜烟成癖的人买不到烟，或买不起烟，听说有人把别人喝完倒掉的茶叶拣来晾干，装进烟斗里，作为烟叶的代用品，抽完皮肤会发绿，但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说真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家才开始有一点余钱剩米，才知道茶有红茶、绿茶、花茶、乌龙茶的区分。因为有机会到台湾探亲访学，我也才知道有一种格调高雅、文化气氛浓郁、品茶和茶艺表演兼而有之的茶艺馆，跟大陆一般的茶馆不同，于是立即撰文在大陆报刊推介。台湾台北市的茶艺馆，给我留下印象较深的有三家:一家叫谈天楼，喝茶不限时，可以续杯，中午还供应便当，非常适合亲友以小饮助长谈。还有一家叫紫藤庐，在和平东路的台师大附近，除一般喝茶之外，还为学生社团活动提供服务场所，同样是"大众化"而不是"贵族化"。另外有一家文学气氛更浓，那就是位于台北松江路的人间茶艺馆。老板季野先生是一位诗人。他亲自为我们泡茶之后，我才知道品茶不仅讲究茶叶，而且还要考虑水质、水温、杯具和冲茶方式。同样的茶叶，冲泡的人不同，沏出来效果就会有天壤之别。我写了一篇《季野谈茶》，收入《一个大陆人看台湾》一书。

结婚之后，我素不持家。不当家不知茶叶贵，以致发生了一件糗事。某年某月某日，台湾一所民办中学的教导主任来北京交流，临时约我去吃饭。我不好意思空手赴宴，便到单位附近的一家茶店，想买一点大陆的好茶作为见面礼。我老眼昏花，在朦胧中看到标价是850元，便掏出五张百元整钞，说要买半斤。售货员包好之后，紧摁住茶叶包不撒手。我们四目对视:我等他找钱，他等我补钱。原来，850元是一两茶的价钱，我买半斤，应付4250元。我只掏了500元，当然还应补3750元。明白真相后，我不禁哇了一声，向售货员表示歉意，请求退货。售货员并不刁难我，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您老先生买过茶没有？"我于是汗颜，恨不得有地缝钻进去。

还有一件糗事发生在出差到广州之时。那次一位学生为表示尊师，送了我一盒包装十分精美的茶叶。我忘了茶叶的品种，只记得两筒茶叶，用一个状如行李箱的纸盒包装。那盒子描金镀银，盘龙舞凤，十分绚丽夺目。我原来有行李，又要从广州去江门、佛山等地，为轻装上路，只好乘送礼人不备，将两筒茶叶放进行囊，而忍痛将那个精美的包装盒扔进了垃圾桶。一位从佛山前来接我的朋友问:"茶叶盒呢？"我答:"提不动，扔了。"他再问:"扔之前仔细检查了没有？"我诧异地反问:"检查什么？"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解释说:"您老不知道，现在有人送礼，常将红包悄悄藏在茶叶盒里。你的学生非同凡人，难免有人给他送红包，他又来不及检查。"我恍然大悟，方知一度茶叶也成了公关利器。当然，我还是非常自信学生的廉洁，始终没有担心自己扔掉了"红包"。

近日因病闲居，偶尔翻书解闷，读到鲁迅的一篇杂文《喝茶》。文中写道:"某公司又在廉价了，去买了二两好茶叶，每两洋二角。"文章写于1933年9月30日。鲁迅说的好茶，当然是顶级的龙井芽茶，珠兰窨片，一斤即使按十六两计，售价至多为三元二角。这在当时应该是十分昂贵的了。据鲁迅同年5月24日日记载:"三弟及蕴如来，并为代买新茶30斤，共钱40元。"可见那时龙井新茶的售价，一斤也只有七角五分钱。至于一般的茶叶，一斤售价在两角三分到两角五分之间，相当于一斤鲜猪肉。如今猪肉的售价在15元人民币左右，如果买一斤极品好茶，恐怕要相当于买两三头猪，或买五六百斤猪肉了。

前不久，我参加了一次有关茶的沙龙活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中国的青山绿水间四处茗茶飘香，梦见"清、敬、和、美"的茶文化理念进一步得到弘扬，梦见生态文明理念融入了茶业发展全过程……我还梦见中国的茶叶不但通过新的"茶马古道"走向世界，为人类文明作出新的贡献，而且走进更多的"寻常百姓家"，让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能"同品优质茶，共圆中国梦"。

（作者：陈漱渝 稿件来源：人民政协网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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